重逢 -----敦煌青海游记
重返青海湖,是在时间的名义下。
这个世间,有一种还愿的形式,名字叫做“七年”。如同,你爱上一个人,却不能留在他身边,于是七年悄然过去了。七年后,当平静地拭去记忆表面的灰尘,那梨窝浅笑依旧怦然心动,于是整装出发,充满了理由。
列车西行需要33个小时,在火车上遇到的大男孩闪闪说:我是火车的fans。从今以后,我将也是。重逢前应该多一点时间温习,渐渐西行,渐渐爬升,渐渐接近。一觉醒来,已经能逐渐闻到西北气息。在火车上安稳地睡觉,一觉接一觉。读完最后一章《莲花》。这本书写得很好,让人充满对墨脱未知的念想。只是,想象总不及眼见为实,正如安妮宝贝认为在加德满都可以看到雪山与天空相接,发出眩目的蓝光,事实上,几乎没可能。正如没有去过青海湖的人,体会不到过去七年中的她的不断浮现。想念其实不算浓烈,却也从未间断。时间给你定下一个重逢的期限,掐指一算,便一刻也不能等,要上路了。
姚老师是我的旅伴。姚老师曾经是我的姚同学,后来毕业留在了大学里,于是成了姚老师。姚老师平生两大爱好,摄影以及收藏原声大碟。此次旅行过后,他又会多一个烧钱的爱好。姚老师的《中国国家地理杂志》告诉他,中国最美的湖泊坐落于青海省,定义为“陆心之海”,于是他产生了摄影师的向往,三月里便定下行程。说好此行是他捎上我,后来姚老师反映说,情况其实反了,以后得是跟着Jane走。
我只是比你多了远在七年前的一份亲切而已。
我们在火车站碰了头,看到他最大的一个包里除了各种相机和长镜头,什么都没有,有点为他担心,5月的高原,冷暖难料。后来我才明白,摄影者其实内心热血沸腾,只要看到想要的景致,的确冷暖置之度外。
背包族那么多,旅途没法寂寞,车厢里一下子就熟稔起来,小分队一路保持到西宁。七年前走的是青藏线,一样的硬卧到西宁,从青藏公路零米纪念碑开始一路西行。这一次辗转到甘肃,嘉峪关是列车下客的地方。甘肃的旅途为日后的青海,做了煽情的铺垫,正如仓央嘉措的情诗,那一年,我转山,不为祈求来生,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。
甘肃。
在清晨嘉峪关火车站附近吃了碗揪面片,一碗下肚,脸上表情就生动活络起来,难怪姚老师日后说,在高原,恍然隔世般亲切。走出小面馆,我深谙一切似地告诉姚老师,我们头顶这样的天空很西北。面对东道主一样的我,姚老师似懂非懂点点头。
嘉峪关
嘉峪关对我来说是一个隆重的名词。如若能把地理课,语文课,历史课里的那些隆重的名词走个遍,也算是大幸的人生,嘉峪关为我的人生添上一笔隆重。这天下雄关静立于河西走廊中部,沉默于百年风沙中。它见证过丝绸之路上驼铃喧嚣的东来西去,如今守着一片远上白云间的黄沙。还有甘肃最西,春风不度的玉门关,如今守的是万仞魔鬼孤城。都落寞了,颓败了,可离开以后,嘉峪关,于我,依然还是个辉煌隆重的名词。也许有人觉得行那么久的路去看几方颓垣残壁并不值,事实上,它依旧可以让人充满崇拜,你能在里面发现久远过往。如同我深爱的罗马,对着斗兽场痴迷得望了那么久,有人问,破瓦烂墙的,望到什么了吗?
自然,可以望到无穷。
还有行几小时路都望不见一线生机的戈壁,一样是上苍的杰作。我同样喜欢荒芜的风光,那儿拥有沉默的壮丽。从悬臂古长城到敦煌的一路十分辛苦,汽车在漫天黄沙里颠簸,路况很差,车厢里温度很高,让原本十分适应长途车的人都焦躁难忍。我和姚老师坐在大巴士的最后一排上,因为不停出汗,裤子干了湿,湿了干,车行过了5小时后便开始很疲劳,沿途的慰藉便是寻找戈壁上的海市蜃楼,有时候你看到一片湖光,走进了,其实那儿并没有水,那便是戈壁的低海市,这些幻境足以让迷失的人们加速丧命。这样长途的旅行容易让人心生寂寞,茫茫戈壁上,连擦肩的车子都少见。《莲花》中写到的徒步墨脱,需要的便是这一份忍耐寂寞的坚毅,在戈壁旷野穿行,何尝不是。姚老师看我的脸都变绿了,便给我听他灌在iPod里的原声大碟,讲讲他过年在东北雪村的摄影奇遇,他是一个很出色的旅伴,在旅途中给予我很多照顾,并带来众多乐子。
4月30日20:00点,天色在黄沙中渐渐暗下去,敦煌渐行渐近。我已经累得无法动弹,选择在车上昏睡。温度已经降了下来,戈壁就是这样,白天可以把人蒸傻,一到夜里便迅速冷却。有个人突然把我摇醒,是姚老师,他兴奋得像个孩子,他第一次见到了高原的星星。车停在离敦煌十几公里的路上让大家解决排泄问题,姚老师就是在这时候仰望看到了高原的星星,高原的星星可以低到地平线上,他大声说,我见到了流星,是流星。我从车窗里望见了高原的星空,如此明澈。我并没有下车,不是太累,是因为我自认为接下去的那些天,一定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见到更绚烂的高原星空,要郑重其事躺在高原,正如七年前在都兰见到的夜空,要像观赏史诗一般,可惜,我错了。
到达敦煌已经深夜,小分队把行李放下便出去腐败。人人都饿得精神恍惚,好在我们住在敦煌的沙洲夜市附近,小分队9个人坐到大排档后,又开始精神大好。杏皮水不停喝,肉夹馍一个接一个,驴肉黄面,烤羊肉杀气腾腾得来了……
王家俊是我们小分队的炊事班长,他有乐观的天分,我们放心地把一切食物问题交给他,自然他从来不让我们失望,插科打诨,无所不能。年轻的小分队领队神灵同学,是个瘦瘦的高个子男生,在火车上他刚好与我和姚老师上中下铺。火车上的神灵白天不见人影,晚上便精神地与姚老师讨论相机和装备。起初觉得他有80年后特有的自顾自,没想到相处久了,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好脾气的大男生,好到什么程度,在德令哈的那晚,还享受了一把他的独门绝技---推拿。宋mm,笑容甜,谢mm,声音糯,她一叫:姚老师,姚老师魂飞魄散,骨头都酥了!还有吃死不胖的Jean和迷茫的猫猫,两个温和的优质女生。闪闪,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是个IT男。和闪闪聊天,能发现他的灵感无限。那几天在高原,如果你发现一男一女两个拗造型狂人,便是我和闪闪。源于我们统一的审美,我们彼此喊对方PT。在拗造型这件事上,我们比golden couple更具白金标志。姚老师本来还肩负拍摄我造型照的重任,闪闪出现后,他呼出一口长气,解脱。
莫高窟。
甘肃省境内有最神秘的地方—莫高窟,它是很多人辗转敦煌的唯一原因。没去过的人都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景观,在我的想象中,莫高窟在旷野,阴森神秘。事实上如今它已经被包裹得毫无脾气,你以为那是某一个城市的公园,犹如我曾经以为布达拉宫殿在山的怀抱中,其实它坐落在市中心的广场上。对于人民的创意,我一向是钦佩的,千百年前我佩服莫高窟的始创者的灵感,今天我一样佩服公园管理者的思维。你需要进入公园的大门然后进入一个个洞窟。没有关系,莫高窟是瑰宝,瑰宝是藏不住光芒的。莫高窟有上千个洞窟,每天开放得都不多,10-15个不等,随机。我和姚老师走了10多个洞窟,我们的视线跟随手电光而去,1700多年前的壁画藏在黑暗里,如今依然姹紫嫣红地存在着,佛像上镶着纯金,壁画展现的故事完整如初,栩栩如生。得以亲眼见到敦煌的飞天,早已无法感叹艺术对抗时间的力量,唯有屏息凝视,踩在千年的石砖上看千年的壁画,那一天我是踩着国宝看国宝的幸福的人。我告诉姚老师,这些玩意儿我喜欢极了,姚老师回答:可惜不能拍照。
魔鬼城
第二天一大早又是赶路,继续穿行茫茫戈壁。一到9点,荒原的气温便已经升得很高,紫外线*地照射着,我们要去的是寸草不生的雅丹地貌-----魔鬼城。如果上世上有一个地方因为寸草不生的荒芜而无与伦比,便指的是魔鬼城。一望无际的热浪和死寂,营造了热腾腾的荒凉。听说夜里因为风的声音如魔鬼在叫,所以那儿被称为魔鬼城。白天站在魔鬼城,就算身边有很多人,依然可以感受到恐怖,夜晚苍凉的极致,让人无法想象下去。天空很蓝,阳光直射,一望无际的干涸让人窒息,风的声音如同魔鬼的召唤,这是通往罗布泊的必经之路,每年都有人在这里迷失,指南针无法工作,大大小小的岩石阵让人眩晕,在这里做地质勘探是多么需要勇气的工作。比荒凉更让人绝望的魔鬼城,我想我明白那些冒险的壮士,何以敢于将躯体奉献于这雅丹地貌,它的确充满神奇,让人前赴后继。有人长眠于此,也许是前世今生的宿命。
月牙泉
在著名的鸣沙山需要骑骆驼穿行,这让我想起在尼泊尔的大象。这次的骆驼旅途没有穿越原始森林那样奇幻,况且我忘了带眼镜,眼里容下了半吨沙子。遗憾的情景是月牙泉可怜巴巴地埋在沙漠里,人民又创意了,在月牙泉边上修了点亭台楼阁,让月牙泉顿失茫茫沙漠里一湾泉水的神韵。姚老师体力不赖,干脆爬沙山。我看着眼前的一湾月牙泉,一屁股坐在沙漠里,企图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……
青海
从甘肃最西坐车前往青海,只要翻越祁连山脉,就是青海境内。又是很长的路要走。海拔开始慢慢升高,甘肃境内的炎热也开始慢慢消失,到了4千多海拔的山口,有人开始出现高反症状。我没有,这儿是我熟悉的天与地。
那一年转山,不为祈求来生,只为与你相见。
正越来越接近青海湖。我们在德令哈市住下安顿,准备第二天的赶路。这是青海的一个地级市,在德令哈与我同屋的女孩名叫木兰,她风尘仆仆的样子。木兰也是第二次来青海,她说第一次到青海湖天气不好。
我多么希望所有的人能像我一样,见到记忆里她纯美的样子。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一个人,无论你是否真的喜欢在高原的旅行,也许你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过客,也许你厌倦旅途的萧索,也许你恐惧高原的恶劣,我还是想要说服你,青海湖的美,惊天动地,你无疑会爱上她。
青海湖
有多少人会和我一样对这样的一面高原湖水念念不忘?旅行回来后,看到小分队在msn的名字,我想,从此刻起,在这个世界上又会多了一群人,他们会告诉身边的人,如果爱一个人,就带他/她去青海湖。
她是天空的一面镜子,她湛蓝深邃,她在高原等待着我。终于回来了。
鸟岛上,眼前一面湖水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你。什么话都无从说起,而你,将喧闹的世界按下了静音,轻轻地说了声,你来啦?
是的,来了。
也许是敦煌郊外那晚的我不够虔诚,从鸟岛到青海湖的一路一直在下雨,汽车行至151码头时已经大雨如注。天色全部暗了下来,云层实在太厚,没有星星。我在房间里和木兰说话,木兰说上一次来也是下雨。我才知道,在高原要看到一次都兰那夜的晴朗星空也是不容易的。无论如何,我都打算次日5点半起来。
日出。
5点就醒了过来,这个清晨是躺在青海湖的怀抱里了,唯有她有这样的本事让我不眠。木兰也很早起来了,她说她昨夜做了梦,梦到海子上有日出。想起七年前的西藏那木错,行了四小时山路依然见不到那木错真实的容颜,一切都是有缘份的,木兰她如此虔诚。
5点半天蒙蒙亮起,我跑出青海湖宾馆,头顶的天空已经蓝了。七年前青海湖边上没有像样的宾馆,连热水都没有,我还是把她想成了七年前的样子,所以出发前去买了一个睡袋,带了一路都不用。我兴奋地拉着姚老师一路跑到湖边。姚老师跟在身后说,看不出你的精力那么好,平日里在上海象只懒猫,一来旅行就变了个人。没错,在城市里养精蓄锐,在高原撒野。湖的东边被朝霞染红,云层在靠近湖边的地方还是很厚,日出未卜。
闪闪一个人坐在湖边,他来得比我还早。我真想叫醒所有还是睡梦中的人们。七年前看过青海湖的早晨,湖此岸晨光熹微,彼岸电闪雷鸣。我坐到闪闪身边,看眼前的这面湖水。她果然呈现了天空的颜色,淡兰色。6点一过,太阳突然从云层里蹦了出来,岸上的人都尖叫起来,昨天还是大雨的天气,今天就有湖上日出,这是你对我的恩泽,一定的。
之后的那段在青海湖边的时光,恍若天堂。我们乘快艇去了湖中月牙形的小岛,二郎剑。
小分队说,赶了那么多天路,吃了苦,为了这一上午都值得了。青海湖就是高原的大海。世间有很多无与伦比的海景,只是这儿的海边有皑皑雪山,如果是7月底,还有满山遍野的油菜花。也许,最迷人的还是青藏高原的气质,如果她落在地球的其他角落,并不能让我如此着迷。而曾经也到过那木错,羊卓雍错在内的其他高原湖泊,都不曾有青海湖这般的情绪,也许人与自然果真有特殊的缘份。
离开青海湖的时候,我看到蔚蓝的她消失在视线外,不想和她告别,仿佛感知到,会以惊人的速度再回去一次。
由于对行程的错误安排,我提早一天进入了西宁。途经日月山。日月山是文成公主进藏时候经过的山头,那条名叫“倒淌”的河流,传说的是文成公主不愿流向家乡长安的眼泪。七年前,我的朋友小白曾经在那儿拍了那张名叫“飞扬”的照片,那是我20岁时的容颜。企图找寻一下七年前的自己,也许那光线凑巧经过,还可以拍上类似的一张。谁料,岁月已荏苒,我已回不去,亦无须回去。青海湖到西宁的这一路,极美。夏天来的时候,周围的嫩绿的草原上牛羊遍地,漫山遍野的油菜花。七年前有这样一幕,笔直的西藏公路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被云雾笼罩,形成一个巨大的云门,我们的车正向天堂驶去……
一到西宁,姚老师马上发现我的一张臭脸又摆了出来。下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呢?莫非又要过七年。在西宁还有一整天的时间,我意兴阑珊地跟着姚老师去吃小吃,吃着吃着,脑子有有了一个疯狂的决定,何不一日来回,再回去一次?我试着把想法告诉了姚老师,我看到他的两个眼珠不停转。我知道自己疯得不轻,回去是要看星星,万一依然天气不好,白白跑这150公里的路,而且又是高原夜路,而且又是脱离小分队。
姚老师说了句,你要去,我就陪你去。我们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,姚老师连厚的衣服都没带,我们便又踏上了回青海湖的路。没想到,隔了一天,又要重逢。
在去青海湖的路途中我们去了趟塔尔寺,拜了几乎所有的佛。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,只是虔诚。汽车开上青藏公路,周围又是地毯般草原,牛羊遍地景象,摄影师姚老师又high了。他说,我们的决定是没错的。我不知道决定的对错,天气一直还不好,青藏线笔直向西,宛如耸入云霄的天路。
西宁到青海湖151码头为151公里,路况很好,我们在下午三点前到达青海湖。一下车,发现头顶的天空渐渐展开了,云散去了,天越来越高,这样的蓝天让我忍不住要动容,她知道我又回来了。
日落。
湖边的光阴飞逝,姚老师又去了二郎剑谋杀掉无数菲林。这是胶片最完美的涅磐。在湖边餐馆吃完晚饭,我们准备等待天色暗下来。太阳又埋到了云层后面,我一直没指望看到日落,那天早晨的日出已经是巨大的惊喜。在码头上走,一回头,竟惊诧地发现,一轮巨大的暮阳从云层中蹦了出来,就像日升时刻一样。我猛拍姚老师,没等我说出话来,他便像离弦的箭向湖边飞蹦。我希望他在没有三脚架的情况下拍到了世上最美的日落。整个过程,从太阳蹦出来到消失,落入湖中,只有两三份钟光景。我们不顾在高原奔跑的禁忌,死命地往湖边跑,顾不上喘息,顾不上一切。姚老师说得对,在高原的我,是骠悍的。真是感谢他陪我走了这一遭。
星星堆满天,而我只爱月圆,这是杨乃文的想法,我恰恰相反。是曾经见过的星空太美了吧?所以我以接近疯狂的执着希望重见。一直抬头看着那轮明晃晃的月亮,希望她暗淡下去。在月亮周围发现一两颗星便兴奋得大喊姚老师,他也许认为我疯了。就这样一直想寻找星星的痕迹,漫天漫天的银光,低到地平线的星星。可惜,在第三次回到青海湖的机遇里,月太朗,心太稀,这个愿望未曾实现。收到闪闪的短信,他问,星星好吗?
星星不肯见我。
也好,要留一个念想,留一个再来的理由,不必再等上七年。夜色中,与青海湖轻轻告别,我郑重其事挥了挥手,不会那么快就回去了。
再见青海湖,第一次重逢是七年,第二次是次日,第三次不知在何时?